谁想,一别竟是十五年。
我苦苦地咬着牙;
我苦苦地朝前走;
我苦苦地画着一个一个的圆,留下了一片又一片的空白。可我一直没有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切线,于是,虽然很累,我还在不倦地走着。
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最美的图形是圆,真的吗?
感谢命运的恶作剧馈赠了我一份不该有的初恋,十五年,从无一字一纸,从没一面一晤。靠着一个名字,一个幻影,一份固执的期待,我走过了恶梦的瓦砾。
哦——?!
流逝了,多少个残阳如血的黄昏和黄昏里的吟念。
流逝了,多少个月光似水的夜晚和夜梦中的泪水
……
这是他的家。
我幻想过无数次的农家小院都不是这样的。
一扇细木条钉成的栅栏小门虚掩着;
一条黄斑点点的小狗冲我汪汪叫着;
一只大红公鸡惊恐地扇起了翅膀。
我是来采访的。他现在是省级园丁,尽管还在这个小小的山村。想不到十五年后的重逢竟是这般富有戏剧性。
他老了,瘦了,额头爬上了两道好深好深的皱纹,多象一个长长的等号。
但他的那双眼睛还是那么黑白爽利,深邃有神。还是那么叫人一见,永难忘怀。
“哦,我……是......!”我的声音带着颤颤巍巍的哭声,强忍的眼泪到底没有忍住。
“噢一一?!”他只发出这么一声沉沉的应叹,就再不作声。
我知道,这应叹涵纳了太多太多的内容。
我们就这样默默无语,在小院里站了许久许久。
应该说点什么,但一句话也不会说,一句话说不出。
“进屋吧!”一个沙哑的声音把我从朦胧遥远的梦中唤醒。
她是师母,比我只大三岁,我应该叫她姐姐,但我称她师母。
望着她的眼睛,我的心慌慌的,如同小偷被抓住一样难堪得无地自容。
哦,我本不该来的。我人生的小船啊,被无数“本不该”颠簸着。
那个清晨,飘着冷冷的细雨。
雨点很小,没有我的泪珠大。雨丝真细,比世上男人、女人的感情都细。
你打着伞,在我头上托举着一个薄薄的圆。我依傍在你身边,如雏鸡依傍着一个巨大的暖翅。
天空阴濛濛地,也如一柄灰色的大伞罩在你的雨伞的上边。天如果是伞,雨从何处来?
乡间小路边的小草、小花在小雨中微微地摇曳着,似在召唤、呼应他们的亲人。这个时候,灵性的生物都懂得互相庇护。
田埂上,一朵黄色的苦菜花依依默默地站在那里,显得那么孤凄、纤弱。
我的心好一阵伤感。
“听话,成个家。”冷雨中,你那只拍在我肩上的大手挺温暖。
“嗯。”我答应着你,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答案。
我抬起泪眼凝视你,从你那张没有阴影的脸上我看到了你塑造自己的艰难!
啊,四十岁的男子汉,成熟了一切!
凡爱都有结果, 不能有爱,也应有谊。
师生之谊或许是人生情感中的珍品。
路,总归要走。但不能总这样孤独,这样凄然。
从心上搬走那些人为的沉重吧!
只要这世界上有你,我的心就不会淡漠,我便拥有朝前走的信念。
给我一个严厉的眼神,给我一句亲切的叮咛,足矣!足矣!人生复何求?
路,总归要走。但不能总这样孤独,这样凄然。
纯纯的梦里也有苦苦的甜。
我为这无奈的宗教情感而庄严,而自豪。
然而我错了!自豪属于我,唾液和目光却属于他人。
再一次见你,还是不该,还是为了采访。
我静静坐在你的对面,一如当年在课堂上那么温顺、安静。
“明天回去吗?”
“嗯。”
“出去走走,好吗?”我又想起了那次送别。我渴望那柄大伞的温暖。
“你走吧,一会儿雨会更大——。”
你的声音颤出一阵涩哑的苍老,我的心抽得很紧很紧……
我想起刚刚离去的那些眼睛,那些幽幽的窗口。
流言,流言如云,追上了你和我。
被人咀嚼很难受,是吗?我问你,你无语。
路,总归要走,该沉重的只能永远沉重,该珍藏的只能永远珍藏。
从你的住处走出来,我才发现雨早已停了。
我看见黄昏的太阳很圆,很大。红红地、柔柔地吊在西天,周围是一片彩霞。
那是我被磨琢了无数次的心吗?
(写于1989年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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