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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人山

时间: 2017-10-11 16:50 来源: 张家口网 作者: 张美华 点击:

  又上坝了。
  又看见那些山了。那些圆圆的,如馒头,也如窝头的山。每看到这样的山,我的心都在流泪--确切地说是每看见那些山与山之间的豁口——那是山的伤口。夏季她被浅浅的绿草覆盖着,秋冬春三季裸露着。
  她是山,却没有那种大开大裂的嶙峋,也没有耶种刀劈斧砍般的峥嵘。她是那种由柔韧线条把一条土脊切割成连绵状的丘陵,坝上人叫她脑包。她呈现给人一种如水烫过、如火烧过的柔和和恬静。从那柔静之中你会体会出一种深深的痛苦--那是没有呐喊,没有叫嚷,凡事认可的痛苦。那是掩埋、平复,那是无奈、麻木。那是女人般默默无言的痛苦。
  每当此时,我都会想起童年的一位朋友。
  她叫杨桂珍,和后来我所在地城市的一位女市长同名,小名叫全有。她是我未上学时的玩伴,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。我家和她家曾是邻居,是那种有如一个屋檐下生活的邻居。她家住东房,我家住正房。她家的后墙是我家的西墙。那墙上有一条很宽的缝儿。她家的饭菜味能飘进我家,我家的声音能传到她家。那个年代,有句时髦话叫“有堵墙是两家,拆了墙是一家。”墙是不能拆的,两家自然不是一家,可我俩好得如一个人确是真的。我俩同岁,都属羊,只是不知谁大谁小,所以现在我也不知该称她姐还是妹。
  我俩性格也很相似,都是那种缺心少肺、大大咧咧的。整天价嘻嘻哈哈,风风火火,不识世间愁滋味儿。文革开始那年,我俩便都剪了个小子似的分头。不是为了“革命”,只是因为我俩都不会梳头。同学们都管我们叫“假小子”。我们不仅外表象小子,干起活儿的那股子泼辣劲儿也象小子。秋天挖山药,一挖半口袋。小小年纪扛不动,就硬拖,结果把口袋拖破了,山药洒下一路。
  一次,我们去人家生产队还没翻的地里挖山药,被看田的发现追得无处躲藏,全有拉着我藏到一片坟地里。我们爬在一个坟包后面大气不敢出。看田的不会想到我们两个小孩子敢藏在乱坟滩里,找不见我们,他就走了。劳累了一天的我们却在那坟包后边睡着了。事后,我问全有:“你怕鬼不怕?”她说:“不怕!鬼才没人厉害呢。它要是有人厉害,它就敢白天出来了。”现在想来,全有的话真的是真理啊!
  不管我们外表怎么象小子,都是假小子,骨子里还是女孩儿的性情。平日里,我们总爱笑,嘻嘻嘻的,没个正形。上高中时,都十六七岁了,还一天价瞎笑。老师们说:坐在办公室里,都能知道是你俩到校了。因为我俩一路都瞎闹瞎笑,从家笑到学校门口,那是二三公里路呢。但每次考试成绩一下来,全有就哭,而且哭得很伤心。她爬在课桌上,哭得肩膀一颤一颤的。那眼睛哭得好象霜打了的山药桃桃,说不上是青肿还是红肿。其实,全有很用功,只是每次考试,成绩都不够理想,我安慰她:“别哭了,下次我给你传小条儿。”她说:“不用!我考好考赖都是自个儿的,抄别人的,抄上一回,抄上两回,还能抄一辈子?”她说着,又哭了。别看全有考试成绩不高,说出的话总是带点儿哲理味儿。
  看上去马马虎虎的全有,其实是极认真极要强的;
  看上去嘻嘻哈哈的全有,心其实是最敏感最脆弱的。
  这样的性格注定了全有的悲剧。
  高中毕业后,由于父亲工作调动,我们举家搬到另一个地方了。离开那个叫公会的小镇时,我没有见到全有。那时,我们早已不是邻居了,又不在一个生产队。那时人们都在闷头学大寨,来往自然很少。
  时空变换,人生匆忙,转眼就是三年。那时,我是一名乡村代课教师。那天,去县城给学生买书,碰到了高中时的一位同学。她告诉我;全有自杀了!是吃敌百虫死的。
  原来,在我走后的第二年,全有就嫁了,嫁到了离小镇不远的一个村里。丈夫是个木匠。全有的父亲原先也是个木匠。但那时的木匠不能自己干活挣钱,他们只能给生产队修犁修车或修饲养房走扇了的破门。
  全有的日子自然过得是什么也全没有。
  她回娘家告借,母亲没借给她。她就走了,笑嘻嘻地离开母亲去兽医站买敌百虫。人家不卖,她就央求,说她家的猪,肚子里有蛔虫,买几颗敌百虫打一打蛔虫。她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,谁会想到她自杀?兽医站的人就卖给她几片。
  她拿着这几片药,一路走着,一路唱着,一路往嘴里扔着药片。一会儿一片,一会儿一片,等到家时,吃下去的药全吸收了。她口吐白沫栽倒在自家的院子里。那时部队正在她们村拉练,部队的车火急地把她拉到县医院。
  没等抢救,她已死了,肚子里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小生命。
  她的母亲从此痴呆了,她是父母唯一的女儿!
  记得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我没有哭。好像死去的人是一个和我并无相干的人,或者说一个和我有相干的人和死去这件事并无相干。等晚上回到住处,躺在旅馆冰冷的床上,我才明白:死了的人是全有,全有是我最好的朋友。全有死了,死了! 她死了就是说在这个世界上我失去了一个最好的朋友。和全有从小到大的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,翻涌在脑海里。这时,我才有泪,有了再也止不住的泪。窗外绵绵秋雨淅沥着,窗内悼友的泪水也如溪如河般流淌着……
  天亮了,雨住了,我的泪也住了。我好象把泪全哭干了。之后几年,尽管坎坷磨难更多,但我再也没有那么彻彻底底地哭过。现在想来,我那时是为我们那块土地上,那一茬可怜的女性哭了个够!
  从此,死去的全有便常出现在我的梦中。还是那个小子头,还是那么白白瘦瘦的,还是那种一笑就歪头的样子。
  说来,这世界很小,很小。人不知谁和谁相遇,事不知那件和那件相连。二十年过去了,就在我现在住的地方,常见一个高个子男人骑一辆崭新的摩托车出来进去的。一位也住在附近的老乡告诉我说那个男的就是全有的男人。老乡说,全有的男人现在做买卖,很有钱,在市里买了楼房和汽车,那辆摩托车的价格也很贵。从此每看到那辆摩托车,我都有一种想喊住那个男人的冲动。我想问一问他:你现在还想全有吗?想过去的日子吗?对过去的日子是常忆常思还是不堪回首?但我终是没有那样做。我知道,掀过去的日历就是掀过去了,谁也无法让岁月留步,但是那辆摩托车却常常碾过我的梦境。
  有人说,爱回忆过去是衰老的开始。我不认同这样的观点,我觉得,回忆过去,是一个人成熟之后对走过的脚印的一种检点,是对过去日子的一份理解,一份反思,一份总结。这种反思和总结会使人把以后的日子过得更从容些、智慧些。
  我常想:小时候不怕鬼的全有,快乐好笑的全有,为什么会选择自杀呢?她一定是认真地去想“人到底为什么活着,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”这样的车轱辘问题了。想这样的问题最易让人产生幻灭感,产生轻生的念头了。其实,人生大可不必去想这样的问题。活着本身就是答案,活下去就是活着的最好理由。这是一种存在,一种存在了就该继续存在下去的规律;这是一种必然,就如同植物的生长动物的成长一样的必然。你能问蚂蚁为什么活着,小草生长是为了什么吗?人生一世,草木一秋,荣枯无常,荣枯轮回。所以活高了,别猖狂;活低了,别灰心。任是多大的困难、灾难,任是多深的痛苦、痛创总有个过去。它不会是固体,不会放在那里不动;它是液体,总会流走;它是气体,总会飘散……
  是的,飘散。一切都会飘散的,不论是幸福还是不幸。当我能讲出这些人生道理时,我的朋友,我的发小全有你飘散在何方?
  是的,飘散。你业已飘散了,灵魂和肉体都早已飘散了,飘散在这个不尽美好却叫人留恋的红尘中。
  你听不到了我的所言,你听不到了!但我自己能于纷纷扰扰中,听得到自己的心音也就足矣。
  真的,每当我看到坝上山,看到那山与山的豁口,我就想到了我的发小全有。那是她的伤口,那是坝上女人的伤口。坝上女人的伤口不是被刀砍伤或割破的,那是被火或水蒸气烫伤的。那是一种全方位的伤害之后的伤口。那样的伤口不流血,只流泪。那一汪一汪的泪回汇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淖儿。每到伏天,女人们爱在那淖儿水里洗衣服。她们说淖儿水里有碱,又起漕又省洗衣粉。她们边洗衣服,边撩着水花嘻嘻哈哈地说男人,说孩子。她们是在蘸着自己的泪水漂洗生活,漂洗岁月。
  哦,坝上山,圆圆的山顶,如馒头,也如窝头,山下总有一汪一汪的淖儿水,淖儿水很咸。

  写于1994年夏

(责任编辑:红枫网络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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